梧既

假装自己头像是张新杰

随想:关于上海

深夜,正好记下来东西。日记本手写下来太慢,所幸打字


上海

1.关于外公和古典乐


        随着年龄增长,每次都对外公有一点新的认识。


        外公早些年得了青光眼,现在近乎瞎了,走路颤颤巍巍,在小房子里靠手摸着行走。我回去时,穿了一件显瘦的短袖。外婆笑着说:“瘦了!”外公坐在床上,我走过去让他摸我的脸,他手搭上我的肩,却说“胖!怎么长得这么胖了!”


        外公原先是冶金学院的大学教员,可能大概是教授。学院和中南大学合并了,听起来也很响亮。


        外公早年,听老妈和老舅说很小资,是个海归,颇有些资产。外公的母亲出嫁时便有 车队护着,浩浩荡荡。是个很有来头的大户人家的小姐。妈妈也说她的奶奶曾经专门订了牛奶(70s!),一半给自己,一半给一只高贵的猫喝。

        

        我很想听外公外婆讲讲他们文革时候的事儿,外公很有小资情调,家里的音乐碟都是肖邦,贝多芬,欧美蓝调或者巴洛克风格的古典乐。但从来没敢问。不知道是一段怎样的回忆?问过老妈,老妈也说不出来,但是她的童年幸福,想起来应该是不坏的。


        我因为古典乐,外公视我为知音。他瞎了以后开始弹吉他,用自己调的音,把他那个时代的老歌,反复的弹。表弟当时三四岁,我嫌吵闹,不如坐在老人身边听吉他。外公很高兴,自己弹了很多段,问我认识不认识那些谱。


        “红河谷?”


        “对极了!”


        今年我又回去,也不再满足只是坐着听,拿过外公的吉他玩着摸索,弹出来了班得瑞,又开始尝试和弦和各种大调,玩的停不下来。外公好容易拿回自己的吉他,而我跑进他的卧室里面去挑选自己喜欢的古典乐碟片了——他说,随便拿,想拿什么他都送我。我晃了一圈又出来,他又在反复的弹着红河谷,接着弹了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。


        “喜欢小夜曲吗?”我很尴尬,我说肖邦的。因为我只知道肖邦的作品。


         外公摇头。“用吉他弹出来,不是那个味儿了。”似乎失望。“不弹肖邦。”


        临走时,又回到外公外婆家吃一顿晚饭。我去的早,到时他还未起床。我坐下来,外婆削了水蜜桃递给我,她便坐在一边和妈妈商量给外公订寿衣的事儿。


        我有些难过,但是外婆的口气再正常不过,仿佛只是商量明天出门穿什么衣服一样。外婆小了外公12岁。皮肤白皙,很有涵养,看着也只是个快乐而健康的老太太。不如外公苍老。


        她们商量的结果是,不用专门去订做,用外公的一套最喜欢的西装皮鞋来代替寿衣。大概是还在当教员的时候穿的。


        外公醒来时,我坐在沙发上看村上《海边的卡夫卡》。带着疯狂的幻想的小说。村上在小说中借星野之口强力推荐《大公三重奏》,于是我也打开,外放到最大。


        “你寻求声音之时,那里惟有沉默;你寻求沉默时,那里传来不间断的预言。”——我看到的段落。


        “你相信外星人存在吗?”外公说,“他们会飞过来吗?”我打了一个冷战。外面是淅沥的雨,屋内是温暖的大公三重奏,我看的小说是阴沉而冰冷的,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。


        我心不在焉把大刘的黑暗森林引出来一说。外公又抱着小收音机不说话。他在思考。


        “你觉得人工智能会统治地球吗?”他问,“你觉得人工智能会成为生命吗?”


        “地球多大岁数啦?”他摸索着替我拿我想吃的咖啡糖,“宇宙真的有尽头吗?”都是我当时不大愿意思考的问题,我抬起手把大公三重奏关掉,去放了一首《莫斯卡郊外的夜晚》,手风琴,资本得很。于是外公的思维成功被我转移到音乐上,讲起他年轻时加入口琴队的事儿。


        我有一把口琴,外公送的,刻了“施辉亮”,他的名字,微微带点锈,是把好口琴。


          




      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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